阿爾巴尼亞拾骨者:伊斯梅爾・卡達萊(當代大師,聯文20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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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介紹阿爾巴尼亞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稱不上熟悉他的作品,先前只透過簡體中文和日文譯本讀過一些而已,只是很有感於臺灣幾乎沒有人在談論。但他其實也是近期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之一。
  
  礙於篇幅,我這篇不能寫得很深入很仔細,且因大部分人
未有認識,所以姑且以提供基礎資訊為目標;但有興趣深入的朋友,在網路上還是可以找到一些簡體中文資料的(甚至《亡軍的將領》可以直接找到線上全文,但不知版權情況故暫不分享)。中國會有較為齊全資料,也大概是由於阿爾巴尼亞早期也是共產陣營的一份子,所以中國其實對該地的文學文化傳統有些瞭解;只是後來阿爾巴尼亞批判中,致使兩國外交降溫,對彼此的瞭解出現了滿長一段空窗期,直到兩千年以後才又把線頭牽了起來。)
  
  
精彩的文學競技
   
  競技人人愛看,偏偏靜態的文學再怎麼比拼,總很難精彩。文學獎——也就是文學最主要的競技場——通常都很無聊,但是,二○○五年的首屆曼布克國際文學獎,卻真能稱得上精彩。光看入圍名單就很過癮:諾貝爾級的馬奎斯、朵麗斯・萊辛、鈞特・葛拉斯、大江健三郎等人都名在其列,與諾獎無比接近的瑪格麗特・愛特伍、菲利普・羅斯等人也在其中。
    
  這種勢均力敵的高手過招,光是想像就夠刺激,可真正精彩的是,得獎者竟不是上述這些聲名顯赫、享譽國際的大師,而是一位出身東歐小國阿爾巴尼亞的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
  
  這場「戰役」當然立刻令卡達萊吸引了全世界文壇的注目,他也從此躋身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前幾名。但文學終究得靠長久耕耘,並非一蹴可幾,而卡達萊當然也不是橫空出世。此前,法國的文學界已肯認他的文學成就,並於一九九二年頒授德爾杜卡世界獎(Prix mondial Cino Del Duca);時間再回溯,早在一九六三年,卡達萊出版首部長篇小說《亡軍的將領》時,就已經在法國打出名聲,並開始廣泛受到歐洲的矚目。
  
從黨內要員到流亡作家
  
  如今歐美文學界多以小說家來認識卡達萊,翻譯出版也以小說為主,然而他最初卻是以詩人身份出道。那時他才十八歲,並且在二十五歲以前就出版了三本詩集,博得國內的好評。同時,卡達萊大學畢業後,便前往莫斯科的高爾基文學院留學,修習俄文與法文,這使他能自這兩大文學傳統中獲取豐富養分。但一九六一年「蘇阿決裂」——即同屬共產陣營的蘇聯與阿爾巴尼亞人民共和國斷交——卻迫使他返國。
  
  回國後的卡達萊開始在雜誌與報業工作,沒多久,就迎來了前述的一九六三年,這稱得上是他文學事業最關鍵的一年。除了小說《亡軍的將領》,他也在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機關報《人民之聲報》上——這是一份幾乎不刊登文藝作品的報紙——以全版版面發表了長詩《群山為何而沉思默想》,奠定了他的詩壇地位。但是,這一年之後,卡達萊的小說和詩作彷彿走向命運分水嶺,一方面,他之後又兩度在《人民之聲報》上發表全版長詩,詩之盛名在國內水漲船高;可另一方面,《亡軍的將領》雖在國外備受推崇,在國內卻受到批判,且其後的一些小說也接連被指控影射當局而遭查禁。
  
  進入七〇年代後半,卡達萊受到的批判日益劇烈,也屢遭禁止出版之處分,打壓甚為嚴重。一直到了九〇年代,隨著蘇聯解體、共產帝國瓦解,阿爾巴尼亞也結束共產黨一黨制,進入動盪的政治改革,卡達萊因此不得不尋求法國的政治庇護,流亡海外至今。但他過往的種種事蹟與名聲深獲人民擁戴,更多次有民眾希望他能參選總統,卻被他拒絕。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仍想要繼續自由地寫作。
  
拾骨與集夢的隱喻
  
  卡達萊的生涯顛簸,呼應著阿爾巴尼亞現代史的不安動亂:二戰時先後受到義大利與德國佔領,戰爭即將結束之際獲共產黨解放,加入社會主義陣營,卻又相繼與南斯拉夫、蘇聯斷交,與中國決裂。最後,共產黨專制的阿爾巴尼亞竟進入實質武裝鎖國的狀態,曾有過全民皆兵的高壓時期。到如今,即便已經改革開放,阿爾巴尼亞仍是歐洲少數的貧困小國,且其地峽人稀,位處角隅,整個國家處境邊緣到連J.K.羅琳在《哈利波特》裡,都安排佛地魔藏身此地。
  
  這段悲傷的命運總被卡達萊寄託在小說裡。他常自神話與傳說取材,虛構架空的場景,用黯淡的風格以彼寓此、借古託今。他最具代表性的小說之一,《亡軍的將領》,其故事主軸十分簡單:一位(推測為)義大利將軍於二戰之後數十年,在一位神父的陪同之下,返回阿爾巴尼亞為當時戰死的士兵「拾骨」。小說靜水深流,沒有殺戮場面,卻藉枯燥的拾骨過程探問戰爭、生死、歷史與國族,這位將軍也因拾骨而疑似喚醒亡靈,逐漸精神崩潰。卡達萊一方面巧妙地藉由「前敵國」義大利的他者角度,來描寫/暗諷自國,另一方面,卻也藉由劇情安排來暴露出他者的高傲和矛盾。
  
  至於另一部同樣頗負盛名的代表作《夢宮》,既奇想荒誕,卻又讓人感到現實的可怖。小說描寫主角馬克・阿萊姆開始任職於「夢宮」——這是負責收集、分析、管理人民的夢的機構——之後發生的一連串故事。這種寓言式的設定,暗示高壓專制的統治底下,權力不只及於肉身,更連意識都要加以控管;同時,小說後期主角被捲入政治陰謀,遭遇種種橫征暴歛,也諷刺了獨裁政權底下殘酷的謀略,更隱約投射出卡達萊現實中的個人政治境遇。
  
  從這兩部作品,大致可以看出卡達萊小說的母題:若死亡與夢境相鄰,則拾骨與集夢也只有一線之隔。阿爾巴尼亞所在的巴爾幹半島流傳著死者會因誓約而復生的傳說;卡達萊不斷以夢境般的風格探詢死亡,其實是希望死者如傳說般蘇生,讓他們親口訴說這段阿爾巴尼亞歷史的痛,痛得有多荒謬
  
  
作家介紹

  
伊斯梅爾・卡達萊(Ismail Kadare),一九三六年生,阿爾巴尼亞最重要的詩人、小說家。一九六三年起,卡達萊發表重要的長詩作品,如《群山為何而沈思默想》、《山鷹在高高飛翔》等,也開始發表長篇小說,如《亡軍的將領》、《金字塔》、《是誰帶回杜倫蒂娜?》等,以及最負盛名的《夢宮》。曾獲法國的德爾杜卡世界獎(Prix mondial Cino Del Duca)、國際曼布克獎、西班牙的阿斯圖里亞斯親王獎(Premios Princesa de Asturias)、耶路撒冷文學獎,被認為是近年諾貝爾文學獎熱門候選人之一,更有評論認為他堪比果戈里、卡夫卡與歐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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