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未來的文學:大衛・米契爾(當代大師,聯文201607)

(按:
  這篇稿子寫大衛・米契爾,不過他的作品在台灣的翻譯其實已經很多,也有過幾次報導,這一介紹算是對其最新出版小說《骨時鐘》的一點點錦上添花吧。礙於篇幅無法多寫的是他提出的「跨小說(Übernovel)」概念,說穿了其實就是在通俗作品或動漫中並不少見的「共享世界觀」;這說得容易,概念也未必特別創新,但是實際寫起來,要能夠寫得像大衛・米契爾這樣細緻、紮實、立體,卻是難上加難。實際閱讀過他的小說的讀者,一定能夠理解這點吧。
   
  也很希望能活到2114年去看那部塵封的小說……)
   
   
   
台灣與中國的重視   
  
  對台灣而言,英國作家大衛.米契爾之名應並不陌生;而就算不識作者之名,大概也會知道他曾改拍成電影的代表作《雲圖》。他生於一九六九,處女作《靈魂代筆》發表於一九九九年的三十歲,旋即受到注目;二○○四年發表《雲圖》後聲勢更水漲船高,甚至於二○○七年被美國《時代》雜誌選為「影響世界最重要的一百位藝文人物」。如今,他未滿五十歲,就已發表七大本重量級長篇小說,堪稱是英國重要的新生代小說家——更難得的是,他的小說作品在台灣翻譯非常齊全,甚至二○一四年甫發表的、長達六百五十多頁的小說《骨時鐘》,也已於今年在台出版;而其最新作品《Slade House》(2015)想必不久後亦會面市。
  
  相較於台灣,中國對大衛・米契爾(中國譯名為大衛・米切爾)的翻譯雖然似乎落後了一本,但對他的狂熱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在二〇一二年,他赴上海參加書展以及一系列活動,也與蘇童、徐則臣等作家對談,交流創作理念與經驗,爾後,電影版《雲圖》亦於中國上映,劇中更找來周迅演出,凡此種種,皆製造了話題,各種介紹、報導、訪問,讓他一時之間也在中國打開知名度。換言之,在台灣和中國兩地,其實已不乏大衛・米契爾的相關資訊,甚至頗具深度的作品閱讀心得、評論。
  
與日本的深厚淵源
  
  不過,比起台灣或中國,和大衛・米契爾有更深層連結的亞洲國家,應該是日本。從他的生平來看,自他從英國肯特大學以比較文學碩士學位畢業、在義大利西西里島居住一年過後,二十四歲起,他便移居日本廣島,擔任當地英文老師長達八年之久;除此之外,他的妻子Keiko Yoshida亦是日本人。也因為這份與日本的深厚緣分,大衛・米契爾的小說中時常出現日本場景,諸如《靈魂代筆》、《九號夢》皆有東京場景,更不能不提《雅各的千秋之年》,雖然把場景被縮限在長崎的出島——江戶時代鎖國政策底下日本唯一能正式與西方世界交流的小港口——小說整體卻寫出了東西文明交會的大時代氛圍。
  
  除了小說,大衛・米契爾和日本還有另一個淵源。他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卻患有自閉症,令他在照顧上頗為費神,也苦惱於無法探知孩子的內心。不過,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發現了一本由東田直樹所寫的書《自閉症の僕が跳びはねる理由》。東田直樹生於一九九二,十分年輕,卻是一位重度自閉患者,甚至無法與人交談,只能靠筆談或是鍵盤輔助,才能表達自己。大衛・米契爾與其妻發現此書後大為驚喜,便立刻著手譯為英文《The Reason I Jump》並於二〇一三年在英國出版,之後更被廣譯為各種語言,台灣版《我想變成鳥,所以跳起來》也於去年上市。
  
  不過,大衛・米契爾雖然與日本這麼親近,實際上也有許多互動,但是日本對他作品的翻譯,並不如台灣或中國完全。
  
打破類型的代價?
  
  從日本譯介少的情況,有助於我們發現另外一個蛛絲馬跡:大衛・米契爾雖然受到各界讚許,甚至也已經有學術界研究分析他的作品,但是,他的獲獎紀錄其實並不那麼漂亮,實際上獲得的似乎只有《週日郵報》的萊斯文學獎與世界奇幻獎最佳小說獎;當然,他「多次入圍」曼布克獎、布萊克小說獎等等,但都不曾得獎。換句話說,主流文化界的品味並非忽略他,但從未肯定他的成就——至少從嚴肅文學的美學角度。
  
  或許有人會認為,是因為他的作品太不英國、太「國際化」,才使他無法得到本國的肯定;然而,實際上在現當代的英國文學發展,反而由於一九六〇年接受外國移民開始而成為多元文化並存的國家,至今白人以外的作家也不斷輩出;換言之,這應該並不構成缺點。當然,真正確切的原因,我們無從得知;但依據本文的觀察與推測,或許,是因為大衛・米契爾「太類型」了。那知名的《雲圖》容納了各種類型:歷史小說、懸疑小說、喜劇小說、反烏托邦小說與科幻小說,而近期的《骨時鐘》更是具有濃濃的奇幻小說風格,當中的那些魔法元素、正邪對抗,也頗具通俗閱讀的趣味。但很可能,就正是這個「通俗」使得大衛・米契爾總是很難得到來自純粹文學藝術領域的肯定。
  
  然而,仔細閱讀,便會發現大衛・米契爾取用這些類型,並不是要在固定的套路底下再生產出通俗消費品,而是,在類型的外表下,他的作品都隱約藏著打破類型的嘗試:藉由小說的結構、各種類型的並置與轉換、跳接,都說明了這些類型的界線是可以跨越的。只不過大衛・米契爾對界線的挑戰,並不是直接了當的拒絕排斥,反而是藉由把界線推到極致、極端、極限,才從中發現了破口。
  
世界的小說,小說的世界
  
  近期,大衛・米契爾更提出了「跨小說(Übernovel)」的構想,不只是要打破類型之間的界線,更是打破小說與小說之間的界線,讓自己筆下曾經出現過的人物共享同個世界,彼此產生新的關聯,再藉此共構一個新的、純粹由小說所打造的世界。如果我們再想起在他小說中曾經出現過的世界各國場景,便不免訝異於他企圖之龐大:或許,他真的想要,也真的能夠,在那個以文字所打造的小說世界裡,重新再現整個現實世界。
  
  或許對這個時代而言,大衛・米契爾已超前了許多,以致於太過主流正統的文學不能理解這份隱藏在通俗表面底下的前衛性,也造成分眾通俗的文學圈容易停留在享受他通俗表面的戲劇張力與娛樂性。但這又何妨?他的文學已一點一滴地滲入了讀者的心中,而他的成就則可以留待未來肯定。這大概是他能夠成為繼瑪格麗特・艾特伍之後,第二位參與「未來圖書館計畫(Future Library Project)」的小說家的原因吧。他為此而寫的作品《From Me Flows What You Call Time》將在2114年出版,屆時,或許人們更能清楚理解他創作的核心以及目標,正如同《雲圖》的情節裡所預示的:現在當下所做的一切不會是徒勞,而未來會證明一切。
  
  
作家介紹
  
  大衛・米契爾(David Mitchell),一九六九年生,英國重要青壯年小說家。著有《靈魂代筆》、《九號夢》、《雲圖》、《黑天鵝綠》、《雅各的千秋之年》、《骨時鐘》,以及中文尚未翻譯的《Slade House》。曾獲《週日郵報》萊斯文學獎,並多次入圍曼布克獎,並曾被美國《時代》雜誌選為「影響世界最重要的一百位藝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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